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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个秀才

  • 作者: 刘全胜
  • 来源: 大河文学
  • 发表于2022-03-09 08:3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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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半个秀才

       源头冲历史上没考取过一个秀才,传说仅只出了半个秀才,那就是同治年间李显宦。李姓是湘南大族,源头冲李姓聚族而居,全都是县城边李氏陇西堂本部分枝开叶搬进冲里来的,都住在同一个村子李家冲,全都李姓子孙,没半个杂姓。李家冲是源头冲九冲十八垄十九姓二十个自然村中最大村,从清乾隆初年开村至同治年间一百多年,也只有四百多人,村里只有蒙学馆,考秀才要到去陇西堂本部读私塾。显宦祖上三代熬制豆油,到他父亲手上,黄豆熬豆油,豆渣喂猪,猪粪种黄豆,走出一条循环经济新路子,积累了厚实家财,才送他到处求学考功名。47p大河文学网

      显宦每日晨昏苦读,为避尘世扰攘,黄天白日,关在楼上,栓紧门窗,燃灯攻书,曾不知白日黑夜。一日下楼,三伯母指着一只大公鸡和一只刚下蛋母鸡,问他“显宦,显宦,地上两只鸡,哪只是公鸡,哪只是母鸡?”显宦翻着白眼,胡乱指着母鸡说“公鸡”。笑得三伯母弯腰打恭,涕泗横流!至今,源头冲还有句民谚,嘲笑一些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的书呆子:读成了显宦老先生了,鸡公鸡婆都分不清!
      显宦经过县试、府试,过五关,斩六将,来到省城院试,一路冲杀,直取功名,如探囊取物。眼见得最后几行文章就要写完,肚子要爆炸了,再也忍不住了。最后一行字,行草连写,最末“马”字底下四点一笔划过。尽管如此,还是功亏一篑,大小便一齐喷涌而出,淋淋漓漓,湿了一裤裆。
      诸位看官,有所不知。原来清朝考试,一场持续一整天,考生难免要大小便。如果要去厕所上大号,试卷就得交给考官,考官在卷面上盖一个黑图章,名曰“屎戳子”,意思就是此卷作废,任凭你回来继续写完,也不会给你评阅。所以,童生一旦“屎意”来袭,往往在座位上解决,拉在瓦盆或者袜子里。显宦座位底下的瓦盆已经拉了两泡尿,原想奋力忍住,写完交卷,再上茅厕,痛快卸货。
      不曾想,半生挑灯苦读,辗转三地考试,竟然被一泡屎尿冲跑了功名,煮熟的鸭子飞了。揭榜之日,显宦横看竖看,都是名落孙山。湘南人性子倔,显宦打点行囊,跑去省城喊冤叫屈,打探询问,找到主考官理论。
      考官曰:马无四蹄如何行?
      显宦答:神马无翼上天庭!
      考官骂:小子无才瞎胡闹!
      显宦怼:大人有眼没看清!
      考官:此话怎讲?
      显宦:试卷明证!
      翻出试卷一看,“马”字底下四点连写,波浪起伏,似点勿断,历历分明。
      主考官捋须一笑,本次院试,业已封卷,成绩上报。年轻人,无可奈何啊,封你“半个秀才”吧!
      从此,显宦博得虚名:“半个秀才”!
      显宦虽是童生,有了这一虚名,在蕞尔之地源头冲,就是顶顶上层的读书人。双手不沾锄头把,两脚不下泥水田,大名鼎鼎,高人一等。此后,他绝意功名,隐居乡下。在李家冲祠堂开馆授徒,教授蒙学。秀才识字断文,知书达理,中医书籍一看,无师自通,兼做乡村郎中。又当礼生。实乃村中父老。谁家红白喜事,哪个邻里纠纷,甚或谁家尊贵客人来访作陪侑酒,如此等等,都少不了他。掌管着几百号李氏家人,族中地位尊贵,四邻声望益隆。村里村外谁见了他,都得远远肃立,停靠一边,弯腰作揖。就是挑夫走卒,也得慢下脚步,点头哈腰,靠边让行。真可谓山中宰相,乡间帝王!
      一日傍晚,落日熔金,暮云四合,牛羊归栏,鸡栖于埘,蒙学馆早散学了。先生坐在太师椅上,微闭双目,双脚搭在高边脚盆盆沿上,盆内热气蒸腾,药草花香四溢。他正在享受自己配制的中草药泡脚,优哉游哉!突然,蛮崽怀里鼓鼓囊囊,领着两个童生,张皇失措跑进先生屋里,显然是被人追得无路可逃,才落入虎口。三个小子一进门慌慌张张齐刷刷一个个双步跪倒在先生脚盆边。蛮崽把头勾到裤裆里,泣不成声道:“先生救救我等——”,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只老母鸡,鸡头软踏踏的,一看便知已经被他们拧死了。外面辣嫂呼天抢地,一路叫骂,追赶过来。事情很明了,他的孽徒蛮崽三人散学早,偷了人家老母鸡,正准备拾柴火烤熟了打牙祭,被主人发觉,撵兔子一般追捕。说时迟,那时快,先生抬起脚,示意蛮子把死鸡藏到洗脚盆底下。低声喝令他们自查各自身上与来路上是否落下鸡毛,然后命令仨小子齐展展绕着洗脚盆跪成半个圆,低头不语,不准讲话。
      不一会,辣嫂追至,只见先生闭目养神,不时用脚蜻蜓点水,试探水温。孩子们跪在地上,一动不动,一声不吭,赛过平日里受罚模样,静默中透出一股威严杀气。辣嫂冲到门边,房门洞开,她紧急刹住脚步,轻声缓步,压住脚跟,踮起脚尖,走进房间。眼光电火一般闪烁,细细打量仨小子,又在房间里上下左右搜索个遍,不敢开声询问。房间不大,陈设简陋,一桌一椅,一架火炉,一把太师椅,一把竹躺椅,无遮无拦,通透明了。辣嫂一无所获,耷拉脑袋,念念有词:“碰哒甲鬼,光明白日,眼见得就要追上,一到先生这儿,就孙悟空七十二变,也不见上天钻地,五六斤的老鸡婆,恁大一坨,了无踪影,碰哒——鬼——了!”
      她悻悻然退出,打道回府。
      先生一直微闭双眼,享受泡脚。辣嫂走远了,他并没有叫仨小子起来,而是继续让他们跪在地上。等他慢慢泡冷药水,细细擦干双脚,趿拉布鞋,从八仙桌上操起竹片子。蛮子拿眼一瞟,知道大事不妙,要挨先生竹板子啰!只是不知是打手掌,还是打屁股。看样子好像要打大腿,看你还乱跑吗!先生只审问一句,“谁牵头?”另两人拿眼睛齐齐瞄准蛮崽,蛮崽头勾得更低,缩成一团,准备挨打。先生撸下蛮崽裤子,专打大腿,几板子下去,细皮嫩肉顿时冒出一条条血痕,痛得钻心。先生边打,边哼哼唧唧:“做我弟子,怎敢偷鸡摸狗,辱我门户,毁我名节!打死你个兔崽子,看看以后还敢不?”首犯蛮崽被打二十大板,两人从犯减半打了十板子。打完之后,放他们出门,叮嘱仨人,千万不要说出偷鸡挨了先生打啊,要不明日再打!先打蛮崽,发愤用力打,故而蛮崽出门时,双腿一瘸一拐,先生才发觉自己下手太狠。立马唤回蛮崽,从桌上取来金枪药,脱了孩儿裤子,细细擦拭一遍,火辣火燎,蛮崽难受得一蹦三跳。
      一顿饭功夫,蛮崽他娘扳着孩子哭丧着脸来找先生,诉说:“这孩子调皮捣蛋,着实该打。我与孩子他爹都知道先生严厉,是为孩儿好,做家长的毫无怨言,理应向先生赔礼道歉,为先生舀水净手!”她边说,边扯下小孩裤子,露出两只大腿,被打得红一块青一块紫一块,惨不忍睹!接着又哀哀地说:“只是不知先生为何事打他?问明白了,也好配合先生教育孩子。”先生拿眼光射上孩子,示意他默不作声。冷冷地回一句“你问他啦!”半晌,又慢条斯理地回一句“也无甚大事,无非是捣蛋,贪玩,背不出书呀!”轻描淡写,一语敷衍。
      孩子他妈作揖告辞,临出门,先生叫住,“且慢!今天惹急了我,下手重了点,回家不准再打了。再拿一点儿金枪药去。他从我这儿回家前,我已经给他擦拭了一遍,无大碍的,睡上一觉,明早保准他活蹦乱跳的!”
      蛮崽和他妈拿了药,千恩万谢,一路回家。
      先生目送他娘儿俩,回首但见:皓月当空,天地澄澈;乾坤朗朗,岁月静好!
     
      作者简介:刘全胜,籍贯湖南郴州,现在佛山市顺德区工作,中学资深语文高级教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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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本文标题:半个秀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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